前妻

这个早上天未亮，还下着绵绵细雨。他正发动引擎要去上班之际，手机传来了一则信息。
屏幕上显示着“老婆”。他一怔。

不，不是的，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是了。他还没有时间更改联络簿里的名称。或者他以为她以后也不会再找他了。不会有交集了。应该是这样才对。
对于这个女人，他不能说没有愧疚。但是他也不想有太多的情绪。
只是在回想往事的时候，心里偶尔，还会有点痛。
挥掉杂思，他读了那则信息。
“可以一起吃早餐吗？在老地方。”
见到“老地方”三个字，他的心紧紧地揪着。那是他们以前常去的餐厅。他最喜欢那里的三文治。

他坐在车子里，发着呆。不久，手机又响了。
“只是吃早餐而已。”
一年了啊。他想。不过是吃顿早餐，他也没那么绝情。最后，他回复了她。
到了老地方，他在一个稍微阴暗的一角见到了她。
她怎么……又瘦了？这一年里，她都没能力顾好自己吗？
他在她面前坐下。她抬起头，一对明眸深深注视着他。他则有些刻意地望向别处，不去对上她。
她美丽如昔，只是脸色不知怎的苍白极了。头发好像也有点湿湿的。很狼狈的样子。一大清早怎么这幅模样？他差点就要问了，但终究只是嘴唇掀动，没发出任何声音。
“我帮你点了Tuna煎蛋三文治。”她说，声音很微弱。
“谢谢。”他点头，又继续说：“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了。”这是实话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：“我时常会来，都没见到你。”

像是带点惋惜、无奈的语调，加苦笑。
“……你好吗？”最后，他还是问了。这千古不变的开场白呵，但再也没有更适合的了。
她点点头。“我在一家义工社当文员，认识了好多人……”
“认识多一些人，对你有帮助。”他不知不觉地说：“……不会再为无所谓的事情执着。”
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，他咬咬唇，有点尴尬地望向别处。说好不要再嘴巴贱了，他也无意刺激她，可是回忆像万马奔腾般向他涌来，他忍不住。

只见她肩膀缩着，好像很冷的样子。应该很冷吧？看她穿得这样单薄，才想问她需不需要外套，就听到她说：“我……做错了很多，所以也错过了很多。”

他有种不祥的预感，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，可是嘴巴却没有张开阻止。

她以缓慢的语调继续说：“以前我一直没安全感，要黏住你，发脾气，任性，你都尽量满足我，迁就我……”
他深呼吸，觉得逃避不了，便和她一同坠入那个空洞的无底深渊。
“我那时太不懂事了……竟然怀疑你……然后……”
然后，为了报复，她愤恨离家出走，他的哀求和解释听不进去，她一心要他紧张，要他后悔，要他认清谁才是他最在乎的，没有留意拐弯处的一辆货车正对着她的方向驶来，他们拉拉扯扯，最后她挣脱了他，她正得意的时候，一个转头就被撞飞了。
她流产了。
那一个令人心碎的夜，他坐在她床边，缓缓地说：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还是离婚吧。否则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。
此时此景，人事已非。
“我欠你一句对不起。”她的声音颤抖。
见到她如此难受，他也不好过：“为什么你要提起呢？”他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。
“我没时间了。”
他一怔。没时间？没时间是什么意思？
“我要走了。”她笑着说：“我要去一个地方……”
“你去哪里？”
她没回答。“再找一个女孩照顾你吧，你值得更好的。”
他还想追问，却又看到她低头落泪：“老公，对不起……”
一听到这样的称呼，他的心很酸很酸，全身仿佛抽光了力气般，半颓坐在椅子上。

一年了，她没有放过自己。

其实，他又何尝有放过自己？
“我去拿纸巾给你。”他站起来，才要转身，却听到她说：“我爱你。”
他僵住。四周仿佛安静下来。只剩下他俩。
“对不起，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……不是故意打扰你……”
他艰难地呼吸着，说不出胸口那种莫名的痛究竟是怎么回事，究竟是什么感情。最后，他还是转身走了。当他回来的时候，却已经不见她在座位上了。他询问服务生，服务生摇头表示没看到。他打她的手提，也不通。
他坐回椅子上，回想刚刚她落下的泪。
时间，真的可以让人淡忘一切吗？有可能吗？手里的纸巾被他拧成了一团。

也许，她是不想在他面前失控吧……

接下来，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，开车的时候老是晃神。他有些懊恼，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失神还是因为埋怨她突然地又闯进了他的生活——就像当初他们毫无预警地相遇和相爱般。
直到晚上。他突然在报纸上，看到了她。

她的人头照。
“一名前往山区参与慈善会议的少妇昨夜凌晨返往回家途中……遇上交通事故……下着大雨……救援人员遇上山崩延迟了抢救……失血过多……手上紧握手机……最后一页显示的荧幕是‘老公’……”

昨夜凌晨……他不断地在想，昨夜凌晨……那么，今天早上……？

他的手指颤抖着，报纸掉落一地。

“对不起，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……不是故意打扰你……”